资深新闻工作者。90年代任驻英国记者,专职采访香港政权交接新闻。回港后长年从事国际、两岸新闻的报道和时事分析。
自从哈马斯政治领袖哈尼亚在德黑兰被杀后,伊朗的清真寺塔顶又一次升起了代表复仇的血色旗,但对以色列的报复行动却迟迟未有兑现。相反,哪怕是在巴黎奥运会举行期间,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也并没有手软,照旧对哈马斯和黎巴嫩真主党的高层目标发起了一连串致命打击。
哈梅内伊的忍,与内塔尼亚胡的咄咄逼人形成鲜明对比。这一现象的长远背景,固然是以色列背后有美国撑腰,使得德黑兰的反击行动变得投鼠忌器。正如美国防长奥斯汀火速派遣林肯号航母打击群、乔治亚号核潜舰和F-20隐形轰炸机连队前往中央司令部辖区。拜登政府发出的军事讯号是明确的——白宫会默许内塔尼亚胡挥舞屠刀,但绝不姑息哈梅内伊的血色复仇。
哈马斯政治领袖哈尼亚在德黑兰被杀。(美联社)
但若把哈梅内伊与内塔尼亚胡的每一步动作,仅仅视为拜登政府帮以色列打的一场不公平拳击赛,则在根本上误解了这场血腥游戏的本质。美国、以色列、伊朗各方在中东逐鹿数十载,所谓知己知彼,大家都不会“只识弯弓射大雕”。因此究其本质,两者间的每个动作皆离不开一件事,就是紧盯美国总统选情。
以伊紧盯美国总统选情圈
如果说今年的总统选举,在美国国内是一场支持与反对特朗普的斗争,那么在国外何尝不是一样?哈梅内伊之一忍再忍,无非是为了避免刺激美国公众对伊朗的敌对情绪,阻止特朗普重返美国政治核心的恶梦成真。反过来说,内塔尼亚胡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,在拜登任内放手轰炸加沙,清理哈马斯领袖,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剥离美国反战民众对民主党的支持,促成共和党的特朗普重返白宫。
先看哈梅内伊的血色复仇旗:在伊斯兰什叶派传统中,这面旗帜代表着烈士的鲜血,昭示德黑兰复仇的决心。但是,伊朗在过去四年间已是第二次升起这面旗。早在2020年1月3日,正是特朗普在上一任总统的末期,批准了对伊朗革命卫队圣城旅司令苏莱曼尼的猎杀行动。
哈梅内伊为哈尼亚的灵柩祈祷。(美联社)
美军一架MQ-9“收割者”无人机,当天在巴格达国际机场附近,对苏莱曼尼的车队发动导弹袭击,成功完成使命。虽然伊朗当时升起了复仇旗,但此后却并未能阻止其军事领袖与核技术专家,一个又一个被以色列“定点清除”。在今年4月的一次猎杀行动中,以军出动F-35隐形战机,空袭了伊朗驻叙利亚大使馆,再一次杀死了圣城旅的高级指挥官扎赫迪等16人,团灭了革命卫队在叙利亚的指挥中枢。
这一次,哈梅内伊又摆出一副坚决复仇的姿态,在拖延了两周后,对以色列的军事设施发出了“声势浩大”的导弹空袭。但是,德黑兰在发动攻击前,不仅与白宫保持了畅通的沟通渠道,使得拜登政府可以准确掌握伊朗的空袭时间,同时还将空袭计划提前通知了北约成员国土耳其。这敲锣打鼓的报复行动,使得以色列几乎没有遭受人员损失。
报复行动变相助特朗普竞选
这一次,哈马斯政治局主席哈尼亚在德黑兰,亦即哈梅内伊的眼皮底下被杀,就是要迫使后者忍无可忍。伊朗再一次升起了血色复仇旗,但可圈可点的是,哈梅内伊的“必杀令”,却和四月报复以军空袭伊朗大使馆相似。
这体现在一、伊朗反击行动延后至少两周,为紧张局势提供了“冷静期”;二、美伊之间存在各种形式的沟通渠道。例如《纽约时报》在哈尼亚被杀次日,仍能引述3名未透露身份的伊朗官员称,哈梅内伊已在其官邸召开紧急国安会议,下达报复以色列的命令。这要么是美媒测试德黑兰反应的假新闻,否则没有精神领袖的点头,有哪位伊朗高官还敢在这个时候向《纽时》通风报信?
德黑兰的复仇迟迟未有兑现,是因为哈梅内伊面临艰难的决策——对内塔尼亚胡的进逼一忍再忍,将严重压缩伊朗在中东的生存空间,继而削弱他在强硬派心目中的统治权威。但如果打开全面报复以色列的绿灯,又可能激起美国国内对伊朗的敌意,变相为特朗普重返白宫铺路。甚至在最坏的结局下,一如内塔尼亚胡所愿,把事态扩大成伊朗和美国之间的直接军事对抗。
内塔尼亚胡的核心使命
哈梅内伊不乐见之结局,却正是内塔尼亚胡竭尽全力欲达成之事。后者与美国民主党的不合,早在奥巴马当选总统时期就已浮上水面。当时,奥巴马政府力图推进所谓“亚洲再平衡”政策,把注意力转向全力压制中国。白宫为此开始为共和党执政时期推行的反恐战降温,并把中东兵力调往西太平洋,以巩固对中国的海上包围圈。
奥巴马试图从中东抽身的举动,引发了内塔尼亚胡的焦虑和不满,但后者多次对白宫进行游说而不果。至此,内塔尼亚胡的核心使命,就是依托美国亲以色列政治势力的支持,不断升级中东紧张情势,迫使美国留在中东。那一段时间,中东正巧冒出了战斗力强大的伊斯兰国(IS)武装组织,而美国亦因此非但没能撤离中东,反而继续发动了对利比亚和叙利亚的军事“维和”行动。
特朗普上台后,与内塔尼亚胡建立了紧密的合作关系,美以关系再度靠近。相较于民主党推动美国撤离中东,并支持透过“两国方案”解决以巴问题,特朗普旗帜鲜明地承认圣城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,等同于承认内塔尼亚胡在解决以巴问题上的主导地位。如前所述,特朗普还下令美军直接出手猎杀苏莱曼尼,为此后以色列对伊朗及其侧翼打击力度的升级开了绿灯。
内塔尼亚胡与特朗普建立了紧密关系。(美联社)
哈里斯最大的外部威胁
可见,对于哈梅内伊和内塔尼亚胡来说,特朗普重返白宫对各自的利弊是分明的。换一个角度来说,哈里斯取代拜登成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,坊间把焦点集中在她与特朗普的竞逐,却没有意识到她当前最大的一个外部威胁,却是来自内塔尼亚胡。
内塔尼亚胡利用去年10月哈马斯发起的突击行动,先是对加沙实施了毁灭性打击,继而又把战火引向黎巴嫩,甚至是德黑兰。如果哈里斯在此后的竞选中,仍像拜登般屈从于国会及华尔街的亲以色列政治力量,继续默许内塔尼亚胡扩大中东战火规模,就可能激怒民主党基层,尤其是反战人士,打击他们对哈里斯的投票意愿,而这些人士本应是民主党的铁票来源。
纽约民众示威抗议以军轰炸加沙。(美联社)
就此而言,内塔尼亚胡可以说是手握一张时间表——他在拜登任期尾声,趁着美国政治的混乱全面升级流血冲突,既压缩了伊朗的生存空间,又削弱了民主党的团结。一旦特朗普上台,内塔尼亚胡启动和谈进程,他大概会获得特朗普全力支持,捣毁两国方案,以强势姿态“解决”巴勒斯坦问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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