资深新闻工作者。90年代任驻英国记者，专职采访香港政权交接新闻。回港后长年从事国际、两岸新闻的报道和时事分析。
上月22日，美日韩三国在韩国和日本之间的海域举行联合军演，模拟拦截朝鲜洲际弹道导弹。就在演习如火如荼之时，韩国却向美方发出了抗议。原来，负责指挥的美军印太司令部，把演习地点标注成了“日本海”，而韩国称之为“东海”。
印太司令部最初并没有把韩方的抗议当成一件严重的事，毕竟美日韩本该同声同气，如果真的朝鲜洲际导弹来袭，是及时拦截导弹，还是争论地名正统，对于作战单位来说似乎并不难做出选择。不料到了演习次日，韩国联合参谋本部和外交部一同开火，直指美方仍未更正地名。
当“东海”遇上“日本海”
日韩之间存在殖民与被殖民历史遗留下的主权问题，对于韩国来说，如果在演习中任由美军采用日方字眼，岂非默许了“日本海”对“东海”的凌驾地位？但另一方面，日方也拒不接受“东海”取代“日本海”。事实上，美军过去就曾按韩方要求“纠正错误”，结果轮到日方提出了抗议。
除了“东海”和“日本海”的是非曲直问题，偏偏此次演习地点，还距一个主权攸关的小岛只有180公里。相信各位已经心领神会，它就是韩国的“独岛”，和日本称之为的“竹岛”……而就在演习之时，日本还偏偏举行了“竹岛日”，两个时间重迭，又引起了韩国民间不满。
如果朝鲜真的发动火星-15洲际导弹攻击，目标肯定不是首尔，甚至未必是日本岛，而更有可能是关岛以至更远的地方。这就令美军头痛了，如果届时印太司令部有谁一不留神标错地名，会否在紧要关头却先行收到来自盟国的抗议？
因此，如何摆正地名就成了美日韩联手拦截朝鲜导弹的第一道难关。当然说难也不难，就是美军在下达指令时，必须称之为“韩国和日本之间的海域”。这不是玩笑话，而是美军在接到抗议后确实纠正的字眼。
韩国和日本之间的那个小岛
但这个措词涉及的空间仍然过于广阔，例如具体涉及上述那个小岛的时候，美日韩联军是在防卫“独岛”，还是“竹岛”，又或是“韩国和日本之间海域的那个小岛”？
再到具体作战层面，当美军B-52战略轰炸机机长在接受韩国F-15K战机护航时，或是美军F-35机师在准备降落日本两栖舰出云号时，能否分清“东海”和“日本海”的政治正确？
美军B-52H轰炸机近日在韩国F-15K战机护航下重返朝鲜半岛。（美联社）
插曲虽小，但却折射了美日韩三国巩固同盟关系不可低估的障碍，和潜在的破裂点：虽然美国积极推动日韩合作，但两个体量相若的东北亚邻国，无论是在历史遗留问题、地缘政治与安全、经济主导地位等方方面面，或存在互不信任，或存在激烈竞争，合作与对立的机会并存，翻手可以为云，覆手也可以随时为雨。
从表面上看，朝鲜频密试射各类弹道导弹，促成了美日韩今日上演“坚若磐石”的主旋律。更为深层次的原因，却是美国在围堵中国第一岛链军事实力消退，东北亚出现新的空白和模糊空间，给日、韩带来了难以抗拒的随波逐浪之诱惑。
难以抗拒的逐浪之惑
换一个角度而言，美国固然乐见日韩亦步亦趋，强化他们的第一岛链前锋作用，但“牛唔饮水唔揿得牛头低（牛不喝水怎能把牛头按下去）”。以韩国为例，当年文在寅任总统之时，在半岛之内推进和平，在半岛之外疏远美日，朝韩相安无事，拜登政府似乎也奈他不何。
反观今日半岛、东北亚局势走向紧张，现任总统尹锡悦并非被动接盘，而是扭转态势的主要推手。为了促成与日本的“坚若磐石”，尹锡悦甚至敢于挑战国内强大的民族主义浪潮。在本月1日纪念反抗日本殖民运动的三一节上，他公开表示日本已经“从过去军国主义，侵略者转变为与韩国共享普世价值、在经济安全及全球问题上携手合作的伙伴。”
尹锡悦夫妇参加三一节纪念活动。（美联社）
结果此言一出，当即引发国内公民团体和历史学家不满，斥之助长“亲日历史观”。韩国总统室官员却不甘示弱，强调韩日两国克服安全和经济危机，并加深合作至关重要，直言两国国民“与其执着于过去，不如向前”。
更不可思议的是，尹锡悦政府紧接着在周一(6日)，公布了韩日化解一个主要历史遗留问题的方案，提出在二战日本强征韩国劳工索赔问题上，暂不向涉案日本企业发起索赔，反而是由韩国政府属下的“日本帝国主义强制动员受害者支援财团”，代为向受害者支付赔偿金。
这还不是最奇怪的事，就在韩国国内一片骂声之时，日本似乎也并不领情。岸田政府虽然在礼节上表示了“欢迎”，但同一天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却发布消息，指出日本政府代表在日内瓦会议上，再次否认日本曾在二战时期强征韩国劳工的指控。日方代表称，当时韩国劳工可能是自愿，或经官方中介机构介绍而进入日本，很难界定为“强迫劳动”。
韩国民众示威抗议尹锡悦政府提出的日本强征韩国劳工索赔方案。（美联社）
岸田冷待韩国橄榄枝
于是尹锡悦推进韩日亲善的历史之举，就出现了你急他不急的窘态。回顾尹锡悦在上台之初，就一再高调表示欲和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举行高峰会晤，后者反而并没有展现出相应的热忱。从上述涉及“韩国和日本之间的海域”，以及日方代表在联合国否认“强征韩国劳工”问题就可以看出，日方并不乐见于在接过韩国的橄榄枝后，就默认了“东海”的正统，及日本的二战罪责。
尹锡悦上任后主动向岸田文雄伸出橄榄枝。（资料图片）
历史遗留问题恐怕还不是日方冷待橄榄枝的唯一的原因：在产业经济上，尹锡悦政府试图透过解决日本强征韩籍劳工问题，来换取日方撤销已故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，在2019年对韩国实施的出口限制，这包括半导体等韩国关键产业的原材料。
在军事上，尹锡悦政府一方面向欧美出售军火，一方面配合北约东进亚洲，与美欧的亲密合作程度不亚于岸田政府。对于工业制造挣扎求存、军事扩张又受到和平宪法制约的日本来说，与韩国的全方面合作会给自己带来什么？
更何况，韩国总统五年一选换新天，政策转向南辕北辙，日韩的友情随时可能退潮，但韩国从日韩合作中获取的地区政治主导、产业扩充等利益却是切实的。岸田文雄的任期恐怕无法像尹锡悦一般长，但无论日本首相如旋转门般更换，自民党主导的右翼长期执政却不会变。
岸田近期的急速走向扩军，就是右翼长期地缘战略安全目标的反映：在日本本岛以南，所谓“中国台湾有事即日本有事”，实际上展示出的是一个时序，即“中国台湾先有事，才到日本有事”，而在这之间，其实还隔了一个美军驻冲绳基地，所以日本本岛不到最后还未必有事。
在朝鲜半岛，本来是朝鲜一旦生事，日本随时有事，现在有尹锡悦挡在了日朝之间，日本反而小心翼翼退到护栏后面。所以日韩逐浪，尹锡悦争当东北亚舵手之时，岸田却在为日本“深筑墙，广积粮”。所谓应对中国威胁虚虚实实，对朝强硬也不急于当先，日本扩军真正进击的方向，其实最可能在北方，那是对他真正具有诱惑之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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