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范强

范强

资深新闻工作者。90年代任驻英国记者,专职采访香港政权交接新闻。回港后长年从事国际、两岸新闻的报道和时事分析。

我的新疆之旅(二)

2022-06-30 13: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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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从乌鲁木齐搭长途公交车去伊梨,四名哈萨克斯坦青年提着吉他上来,在最后面的一排位子坐下。车往北走,一路天高草低,道路凹凸不平,经常被弹起来几乎要撞到车顶。四名青年似乎习以为常,车出城不久天色渐沉,就开始低声弹唱起来,应该是他们的民歌,低沉而缓慢的节奏很适合在草原上夜行。


长途公交车听哈萨克斯坦民谣

  唱了一夜。我本来被颠簸得有点烦躁,听着歌声却平静下来。凌晨时分,汽车在青年们的吟唱声中,驶经月色下波光粼粼的赛里木湖,还没到果子沟,四名青年提着琴下了车,走进一个白杨树环抱的村庄。那该是他们的家园,哈萨克斯坦族的地方。

  然后转上天山,在天池湖畔哈萨克斯坦族经营的蒙古包稍事休整,第二天清晨不到五点骑马上山。向导个子矮小,我好奇地问他多大,叫什么名字?“十四岁,叫朱玛别克。”他回答说。“这么年轻?”我有点惊讶,听名字他应该是藏族。“年龄再大点不够气力上山!”他大声道。

  一听此话,我望着远方白雪皑皑的博格达峰,心里有点害怕了,可是只要上得去就可以采雪莲。在结着薄冰的山路上穿行,稍有闪失马就报废了,所以我们也是缓缓地走。来到半山腰的驿站栓好马,在帐篷里休息片刻,喝奶茶。驿站主人可能和珠玛别克是一起的,拿个脸盆架在火上,倒一壶羊奶,就手把一个茶饼拆开,扔一大块进去煮。那茶饼,要是十年后拿到港台,不知可卖多少钱?



哈萨克斯坦族人养的大狗很喜欢追车(Justin摄)


天山驿站饮奶茶

  每人还派一个驿站自家烤制的大面包,然后就徙步上山了。珠玛别克像赶绵羊般不时在后面催,快快快,必须要在天黑前返回天池营地。千辛万苦大半天,居然真的爬到了顶峰,前方十多米就是一道白雪覆盖的山谷。珠玛别克打个手势说,里面就有雪莲。我听罢喜出望外,不过就在此时山谷里隐约有团灰色的阴影朝我们飘过来。

  珠玛别克见状大呼:“快跑!”然后他自己就朝山下飞跑起来,而且还向我示意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后脑。我来不及细想,也跟着一路狂奔,瞬间无数白色的小冰块就朝我们身后砸过来。双耳因为没有护好而一阵刺痛。原来是下冰雹,好在只是很小一粒,如果有乒乓球大就惨了。这一顿逃命耗尽了余力,采雪莲不了了之,回到营地身体已不属于自己,饭也没吃就草草睡了。

  然后再搭长途公交车去阿尔泰,在招待所与路上认识的日本大学生们包了车,前往阿尔泰山深处的喀纳斯。司机名叫马兵,我以为是回民,但他说自己是汉人。他开着一辆不时抛锚的吉普车,前方时而天地一线,白云纷飞,时而转入深山老林。夕阳影照雪峰上,漫射出一道粉红色的光,笼罩着山下的森林和草原。


  吉普车穿越一大片齐腰的野生郁金香,车上的年轻人们不禁连声赞叹。马兵一只手开车,另一只手拿着啤酒喝一口,不屑一顾地说:“你们这些城里的年轻人,真是太没见过大自然了!”然后他就把车开进了沼泽地,慌失失在郁金香花丛中搬石头,好歹把车开回营地。



汉人司机马兵:“你们这些年轻人太没见过大自然了﹗”(Justin摄)


国营林场中的美味午餐

  马兵和当地人很熟,我怀疑他就在这长大。我们半路上开进深山老林,在一家国营林场的食堂用五元人民币买了一盘青椒炒羊肉,外加两个馒头。清新的空气中透着一股松香,简单的午餐也变得特别美味。

  回到路上,不一会他又问我们想不想去看哈萨克斯坦人住的木屋,然后一踩油门溜到别人家门口。那排木屋位于一片长满参天古杉的山坡上,主人家阿婶招呼我们喝奶茶,然后又上路了。

  晚上八点到目的地,一行人走入招待所的木屋餐厅,内里只剩一桌汉人。他们本已快吃完,见到我们双眼放光,问清楚是哪来的,二话不说就强行请了我们的客。菜很简单,青椒羊肉、蕃茄鸡蛋,点了一桌,当然少不了酒。用碗盛着,我依稀记得是叫伊梨大曲之类,约莫廿七、八度,不算高,但相互敬酒时必须要见碗底。



新疆的孩子随处都可接触到历史古迹(Justin摄)


伊梨大曲的战斗

  我的酒量在“南蛮子”当中还算好,同行的日本青年山岸酒量低,人又老实有碗必碰,一会儿就不省人事了,呼呼睡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,午餐时又和那帮汉人酒友混到一桌,结果山岸呼呼又入梦了。我和餐厅打工的大婶交谈,原来她是从内地南方来的。“这地方,冬天大雪封山,窗子要用木板钉好,几米高的雪把房子都埋了,出都出不去,吓死人了,没几个人敢上来打工。”她有点害怕,但对自己能坚守这份工作又显然感到自豪。

  山岸在梦乡的时候,其余人去了登峰。在山顶巨石上遇到一名边防军士兵,我和他聊了一阵,他指着前方说:“那边是外蒙,那边是俄罗斯,那边是哈萨克斯坦,我们这和三个国家相连。不过那边这几年好像真的有点不行了,人都往我们这边跑,架铁丝网都拦不住。”

  下山时看见一群孩子在草地上摔跤,看他们玩得高兴,我跟其中一位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说:“我们也来摔一跤,好不好?”小男孩有点害羞,但周围的人都开始起哄,他点点头同意了。“三、二、一、开始!”不知怎的我“噗嗵”一声,飞到两米外的草地上,四周响起轰堂大笑。



维族女孩自幼穿戴的是丝巾和花裙(Justin摄)


与蒙古男孩摔跤

  好,你这小子四两拔千斤,借力打力是不是?我扎定马再来,“三、二、一、”这小子双手突然做了个假动作,我的“马”也不自觉跟着往前冲,心想不好中招了,整个人又飞到了两米开外。再来一阵爆笑,我爬起来拍掉一屁股的草,问他几岁了?

  “六岁。”此时人人都笑得直不起腰了。小男孩觉得太扫我面子,有点不好意思,双手合什向我鞠了个躬,口中喃喃说了句话。我没听清楚,问他说什么?他在我耳边又说了一次。哦,“阿弥陀佛”。然后他领着这群孩子,瞬间就在林子里跑得没了踪影。看热闹的人告诉我,他们是蒙族,“最苦就是他们,长年都在深山里面。”

  转眼间这已是三十年前的事。因为工作关系,我也一直关注着新疆的变化。我发觉对于新疆的种种讨论,往往忽略了,或者是未能理解一个基本要点:这是一个多民族、多元宗教及文化共存的地方。


历史凝聚的共存

  对于那些曾经在南北疆行走过的人来说,这句话的含意是活生生的,她意味着一位汉族的大堂经理帮你打点住宿,一位维族的司机陪你外游,一位藏族少年带你登上雪峰,一位哈族大婶请你入屋喝奶茶。在外工作时,他们会分别到符合各自习俗的地方午餐,然后又会回到同一个经济循环内继续工作。

  这种共存关系是二千多年历史融合而成,它演绎了古都大清真寺“包罗宇宙”的大智慧,也渗透着社会生活的每个小环节。因此你可以在千佛洞一览飞天之美,在高昌和交河故城感受汉唐的军民曾经如何守护这城池,也可以简单地就在自己的宾馆房间内,聆听来自窗外葡萄园后方清真寺传来的广播。



维族的驴车驶过清真寺前(Justin摄)


  新疆古往今来兴盛与否,最终都只会取决于各民族的共存,而她在这种共存中亦滋养出世上少有的多元文化资产。我认为,应该没有哪个单一民族或单一宗教,可以改变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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